我的母亲
作者闫向桂
早晨,四哥打来电话,说母亲过世二十多年了,想在母亲诞辰周年时出本书,让儿孙们写一写她老人家,既是对她的怀念,也给后人们留点东西,好让后世子孙们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位前辈,值得人尊敬,值得人念想。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跟千千万万个中国母亲一样,是一个善良、勤劳、慈爱、坚强、奉献、和蔼可亲可敬的人;但她又与其他母亲不同的是,她是一名老红军,她给予子女的不仅仅是伟大的母爱,还有伟大的红军精神。
我走出学校门已经50多年了,除了在学校写过作文,再没有摸过笔,也不知道怎么去写。
放下电话,母亲的样子,一目目浮现在我的眼前,好像她就坐在我面前,对着我笑……眼泪突然间就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己也当了奶奶,明白,人这一辈子有生老病死,总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以为,自己已经活得很明白,可以面对身边的离别或是永别;我以为,想起母亲的时候我不会太难过,没想到,我依然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悲伤、制不住的眼泪往下流……
“哭撒子哭,有哭的功夫,不如帮我干点活儿”。我擦着泪,好像听到母亲不满地斥责。
小时候,有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我总是爱哭。母亲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温言细语地安慰、哄劝孩子,她总是不耐烦地操着四川口音,声音高亢而倔强,满眼满脸都是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但看她一样冷着脸训斥哥哥训斥嫂子,全村的人无论老小,做得不对都会被她口无遮拦地训斥,才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也许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也许是母亲的强势一直在庇护着我,形成了我犹柔、平和,甚至有些懦弱的性格,可是,这也让我能平静的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努力地过好第一天,无论是喜悦的、欢乐的、幸福的,还是痛苦的、难过的、悲伤的……就如母亲说过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自我记事起,母亲就很忙。她忙着去县里、去公社、去大队、去其它村子、去村民家里……有时候,她会带上我,一路跟着她,看到的是大家对她的敬畏,对她的爱戴。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一个女性,在那个荒僻落后的农村,要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大家的尊敬、得到大家的爱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而母亲,一个被大家称为“外乡人”的女性,却做到了。
在我小小的心灵中,母亲是“神”一样的存在,她强大、果断、坚毅、能干,在我眼中,母亲是万能的、无所不会。
而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小小的身体,怎么会发挥出那样的能量?她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啊。我在家里是老小,其实,我下面还有位小弟弟。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母亲在大冬天,带着我、带着小弟去关爷庙开会。那时,关爷庙是老城公社所在地,离我家大概十多里吧。母亲带着我,是因为弟弟只有几个月,她开会的时候,我要在旁边的房子里哄着弟弟,看护弟弟。我不想说,那时候大西北冬天的风有多冷、雪下得有多大,我不想说那时没有现在的柏油路,过沟爬坡的山间小路有多难走,我只是想到母亲才出月子不久,就带着孩子去开会,她的身体如何受得了?后来,小弟弟夭折了,母亲没有在我们面前流一滴泪。
本文作者与母亲
当我做了母亲,当我懂得了产后几个月女人是多么的虚弱,想到母亲娇小的身影,走在那条风雪弥漫的路上,我的心就会痛,做了母亲的我,孩子有点病我就会紧张、焦虑,想到当年小弟的夭折,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母亲的内心有多疼,虽然,她没有流泪,可是,她的心里是流血的,强忍了多么大的痛苦……我多想让母亲活着,让我来心疼她一下,那怕一会儿,那怕让我拥抱她一下……
在乡亲们眼中,母亲是威严的,可是,也是温暖的。这两个词也许互不相搭,但是,它们却真实地、出现在母亲的身上。无论谁家有困难,母亲总是想办法接济:少衣的送衣,缺吃的送粮,医院……不管我们家里情况如何,她是从来不去想,也不去计较得失。
我上面五个哥哥,当时有三个嫂子,还有几个侄儿,一大家子人啊,母亲真的考虑得很少。家里人心里一定是有怨言,包括我在内,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私下悄悄嘀咕一下,但千万不能让她听到,否则,又会让她搂头盖脸地训斥一顿。村里、大队,以及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家、多少户、多少人,接受过母亲的帮助,但是,村里人总对我说,“向桂,你母亲是菩萨转世的”。小时候的我总是很惊诧,母亲满脸的严肃,我看了有时候都害怕,怎么和慈眉善目的菩萨比呢?
长大后的我,懂得了母亲,知道了母亲,明白了她的善良、她的无私,可是,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而真正让我震撼的是母亲过世以后,前来为母亲磕头吊唁的乡亲们络绎不绝,有本村的、本大队的、本乡镇的;有外乡古浪、大靖、民权、西靖的;还有民勤县、武威市、景泰县、天祝县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十里八乡先后来了五六百人,而母亲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的回忆里,又一次冲击着我的内心。
有人说当年自己父亲有病,没有钱治疗,是母亲拿出了钱让他父亲看好了病;
有人说当年咱们村吃不上水,是母亲带人,修了水渠,挖了水井,让村里人有了水喝、有了饭吃;
有人说当年婆媳不和,是母亲劝和调节好矛盾,让他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有人说媳妇是母亲做媒人介绍成家立业,后过上的好日子;
有人说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是母亲用自家的救命粮,救了他们家的命;
有人说当年生产队集体经济,不允许私家养猪养鸡的,但真实的情况是大家连肚子也吃不饱。是母亲给他们做主,将自家养得牲畜悄悄卖给部队,解决了一家人的吃饭问题,那个年代,这样做是不允许,甚至会违法,弄不好被发现是要坐牢的……
这就是母亲。
这就是作为一名红军战士的母亲。
她出生在四川通江县,十四岁就参加了革命,十六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的品质、她的无私、她的无畏、她的勇敢、她的忍耐、她的豁达,都源于她对共产主义信仰,对老百姓深厚的感情。记得在学校忆苦思甜大会上,母亲曾说:“我小小就参加了红军,就是为了不再让老百姓过苦日子,让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过好日子”。没有文化的母亲不懂得讲大道理,她的道理就是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共产党人就是来救老百姓的、为老百姓办事的。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她一直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守在母亲的灵前,我的内心是哀恸的、悲伤的,也有着隐隐的自豪,为我有这样的母亲。我想对母亲说,小时候的我不懂事,眼里只有自己家的吃喝拉撒,现在我也是当母亲的人了,我理解了您的大爱、您的无私、您的心胸、您的格局。我知道,您有一颗悲悯的心;我明白了,您在那个时候,对于村民,就是菩萨一样的存在……可惜,母亲永远听不到了。
当我今天拿起笔来,才知道,文字是多么的无力,或是孱弱,它如何能表达出来母亲的形象?那个身材娇小的、那个气场强大的、那个一心只为别人、那个一生为了自己信仰的人;一位母亲,一位曾经的红军战士,就是用多少的文字,也只是记载而已。
但,仔细想想,记载也就够了,通过文字,让我们的后人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在中国,在大西北,在甘肃省武威市古浪县原裴家营公社石坡村,有这样一个人来过,她就是我的母亲,她叫刘万寿。她不曾生在这里,却将自己的一生,奉献在这里,她不会闻名全国,但是,她却永远留在当地老百姓的心里……
作者简介:闫向桂,女,年12月7号出生,甘肃省古浪县原裴家营公社石坡村人,高中文化,农民。现定居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