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水井,沉淀湘西石姓人家两千年故事

初夏时节,到处青山绿水,是户外露营的上好季节。4月16日下班后,我与大海、海哥、老左等12人便邀约去吉首市的最高峰莲台山下的联团村露营,准备周六登莲台山后再宿联团,周日从莲台山山脊徒步去寨阳或坪朗苗寨。

车行至矮寨苗寨,一路沿峒河而上,河水丰盈清澈,怡人兴致,山峦绿荫滴翠,赏心悦目。从大兴寨村沿盘山公路上到莲台山半山腰的联团村时,秀生兄觉得天色尚早,便建议去别人介绍的凤凰县吉乐村露营。行至一个三叉路口,我与建平兄觉得往右沿悬崖上走可直达湘西著名景区大龙洞的正上方,那里是观云雾山峦峡谷,看湾湾河水高山飞瀑的理想之地,便临时决定改变行程,朝凤凰县禾库镇的叭仁村方向走去。不料,这一行程改变,居然牵出了湘西石姓人家二千年前的一段故事传说,动听真实,远古迷离。

石姓,虽源出多处,却身份贵族,同系一脉,民族成份较为复杂,是中国望族之一。石姓有姓始祖乃春秋时期的石碏,距今约年左右。在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时,石姓人口数排名全国第63位,当然,这个人口数既包含苗族的石姓人家,也包括汉族及其他民族的石姓人家。

湘西石姓,基本是苗族,与吴、龙、廖、麻同为湘西苗族五大姓氏。廖姓与石姓有同宗同源之说,二者在过去是因此而不能婚姻的。湘西苗族时姓与石姓在族源、习性、掌故等方面有些关联,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过去,两者在通婚上没有特别的讲究。如今,许多时姓人家逐步以“石”姓取代“时”姓。在湘西州,石姓人口以花垣、凤凰、吉首、保靖、古丈为最。

中国古代典籍中,苗族是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民族。在河北省涿鹿县中华三祖堂中供奉的三祖之一的蚩尤就是苗族的始祖。苗族原本生活在中原一带,历史上,经历过四次大的迁徙。

据相关记叙,第一次迁徙是苗族先民从四川的雅磐江、岷江、巴江、嘉陵江四水的中上游流域沿长江往东迁至长江中游南北两岸的洞庭湖、彭蠡(古称鄱阳湖)之间和江汉平原。第二次迁徙是打败南方的炎帝部族并追逐他们的一部至黄河北岸。第三次迁徙距今已多年以前,为争夺适宜放牧和浅耕的中原地带,代表东夷、九黎的蚩尤部落与黄帝、炎帝两个联合部族涿鹿中原,因战败,蚩尤部落再次南迁。第四次迁徙,多处史籍均有记载,以湘西苗族和石姓关联也最为密切。为惩治共工、欢兜(即驩兜)等三苗部落联盟,朝廷“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苗族人从此流落八方四海。欢兜这个人,就是湘西苗族石姓人氏的始祖,他被从洞庭湖、彭蠡一带流放至崇山。

崇山,在如今的大龙洞北岸的花垣县吉卫镇、补抽乡一带。史籍载明,明朝初,朝廷在今吉卫镇老卫城设相当于现代师级的军事单位“崇山卫”,专为防御苗族。欢蔸来崇山后,也吸引着各地三苗族人追随而来,大家散居于湘、黔、滇、渝、鄂一带,是世界上苗族的最大聚集区。传说,欢兜死后葬于吉卫镇郊,世代为族人祭祀。

苗族因为颠沛流离的迁徙,充满着血腥,与犹太民族一起,被世界历史学家认为是世界上两个灾难深重又顽强不屈的民族。苗族有自己的语言,也有自己的文字,由于迁徙和避难等的需要,文字基本由当时本民族的文化人掌控,随着这些人的逝去和生存的窘境,大部分文字甩失于漫长的迁徙历史之中,仅在服饰上还散存些文字记忆。但苗族的口传文化非常丰富厚重,以歌、舞、故事代代相传。如《苗族古歌》便是一部史诗般的薪火,从宇宙万物的诞生、盘古开天地、大迁徙经历一直到苗族姓氏渊源等等,皆有涉及,对研究苗族史和古中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苗族古歌》等苗族口传文化,由于受文字所限,口传所误,口音所惑,地域所困,在不同的苗族地区有不同的版本和细节区别,但主体脉络基本相同,成为研究苗族历史重要参考。

苗族的迁徙是个漫长的过程,从洞庭湖、彭蠡一带往西,经沅江一路打渔、一路耕种、一路聚居。人口发达了,或被朝廷追杀了,就由五姓头人带领追逐鱼来的方向开始新的生活和探索。历经艰难,经历数百年,建过数百寨,最后,就到了湘西的泸溪。

泸溪,是苗族迁徙过程中一个人口大聚集的地方,传为泸溪峒、泸溪砚,是苗族人心念的故土故乡,只是,生息的具体地点有些不详,现代的苗族人只能遥望谟拜。后来,在泸溪也呆不下去了,就聚族沿河而上,到了现在的吉首峒河向阳坝上两河交界的地方,为分散谋生生存,苗族先民又洒泪相别,一路顺峒河而上,船至大龙洞源头,弃船上岸,有的,就地散居,有的,翻山散布在武陵山区和进入云贵高原之中。一路沿小溪上到现湘泉酒厂一带,弃船登岸,散居在以吕洞山为核心的大山之中。

苗族口传历史中,有许多都涉及到坐船的记叙,大概与迁徙中沿河生活有关。而到了吉首,终于寻至河水源头,不可回头再回故乡,只好弃船上岸寻求新生。苗族人从此告别大江大河,开始陌生的山地生存,以群山为邻,以溪沟为伴,择善而居。因退无可退,在不断的压迫和反压迫中,苗族人生生不息,以命抗争,在历次的社会变革中,前赴后继,希望用命换取全族新的人间,历时一千余年,幸得解放,人民也才真正享受安居乐业。

苗族口传文化里,大龙洞源头悬崖之上的凤凰县禾库镇叭仁村,是湘西苗族石姓从泸溪迁徙过来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它的故事源远流长,是苗族石姓的一桩大事,也是苗族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更是一个苗族人能真正寻到“根”的地方,具有中国百家姓“大槐树”故事相同的意义,在苗族坊间流传广泛。

大约在明朝设置“崇山卫”的洪武三年,苗族石姓一位叫克库的先祖,看到生活在高岩河一带的苗民人口不断增多,预计生活难以维持,决定另谋生路。便从现在的吉首市矮寨镇大兴寨村攀悬崖上到叭仁考察新的家园。

克库上得山来,满心欢喜,只见上面是一片丘陵状的台地,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草丰茂,一蔸葛藤之地可产一担苞谷,一蔸葡萄之处能出两篓小米。又因四周悬崖峭壁,易守难攻,能防歹人,是有利安居的地方。于是,他便带领本族人口和其他姓氏人家选择在如太师椅的“排帕排捺”筑石为寨,开荒成田成土,一时生活富足。

生息多年后,石公克库生子达那,达那生子吾林,吾林生两子为巴嘌、西嘎,巴嘌是哥,西嘎为弟。这两兄弟不仅生得虎背熊腰,身体健硕,而且,因为他俩,为苗族历史留下了千古传说,是湘、黔、渝、滇、川、鄂等地苗族石氏公认的先祖。人们整理族谱家谱,追根索源必谈他俩,古歌代代相传必有“叭仁夯渡”、“巴嘌西嘎”。

巴嘌西嘎的父亲去世后并没有给两兄弟分家和分财产,两兄弟上山开荒挖到多少地,地就归谁。当时,渴水了要去一里之外的地方才能喝到水,有一天,巴嘌挖出了一口小井,围起后用斗笠盖上并放了些树枝遮掩,待西嘎出去喝水时,他便赶紧喝水,并因此可以比西嘎多挖些土。因为他挖的土比西嘎要多一些,婆婆问起,他便讲是西嘎偷懒所致。一日,西嘎看到有小鸟站在巴嘌的斗笠上,便去拿开斗笠,发现了大哥的秘密,一时悲愤交加,痛心疾首,当面痛骂大哥:这水井莫是“柳务献”(汉语是出油盐的水井,比喻金贵),你为什么看得比兄弟感情还要金贵。并因此决意与大哥决裂,远走他乡,另起炉灶。

大哥后悔莫及,一路追赶,并与婆婆想方设法挽留弟弟,一时寻不见弟弟的踪影。他们追到“几喝”(地名,名因做法事找西嘎而得,现为吉首小龙村),又上“排几道”(地名,苗语为追不上之意,现为小龙村上游的吉首排几道苗寨),最后追到现花垣县双龙镇双龙村与十八洞村交界的一座大山上,看到弟弟远去背影,大哥在山顶之上呼天抢地,声嘶力竭,却终没唤回弟弟。后人便将此山叫为“高几嘎”(苗语意为伸脖子伸手招呼招唤的动作之意)。

弟弟决心己下,便叫大哥不要追赶,并说:你若挂念我,回去后就不要坐我的“夯告”(苗语是铺地楼板的“火床”,敬神龛的地方),必须“几张夯告”(苗语叫“几张仲”,意为火床置换)方能使你家发人发。说罢,便朝花垣雅桥和贵州松桃那一带奔去。从此,“柳务献”的故事就为苗族石姓人氏铭记,也在苗族中广为流传,成为历史事件。

西嘎的话如咒语一般让老大巴嘌深深反思。回去后,他果真换了“夯告”。如今,只要是去苗族石姓人家,看到铺有地楼板,火床在进大门的右边的,便是老大巴嘌的那一支,是为大房。火床在进门左边的,便为二房西嘎的那一支。

大房二房虽然分手,却并无仇恨,只是,二房的人在大肉大酒接待大房的人后,是不留大房的人住宿的,这规矩一直延续千年至今。一桩往事,千年历史,一份悲欢,一世情缘。

叭仁村附近三四个寨子的苗语语音相同,也与吉首的矮寨、寨阳,花垣的排料、排碧,保靖的夯沙等地口音相同,但却与整个凤凰的苗语、对岸花垣的补抽、吉卫苗语有天壤之别。而其石姓属于武威堂(源于甘肃武威民勤县),辈份十个字:开国成家远,顺启茂永长。

露营的第二天早上,当地一龙姓中年人特意带我们去看了石公先库选的“排帕排捺”遗址,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家,到处树木苍翠,地势连我们这些不懂风水的人都赞叹不已。龙兄弟说,十多年前,他在这边犁田时耕出了一只编钟,前几年还有人在老屋场这边挖土挖出个坛子,里面藏有银子。望着山中平坦的山峦和很有气势的老寨遗址,我并不奇怪这些东西的出现,只是猜测,应该还有更大的惊喜才对。

之后,我们又去了享有盛名的巴嘌、西嘎两兄弟挖土引起故事的“柳务献”现场,水井还在,水很小,必须蓄很久才能够一人饮用。原址离寨约一公里多,进来的路是用石板铺成的,约一米宽以上。水井旁立有一块叙事的纪念碑。有人说,是花垣人立的,也有人说,是贵州甚至更远地方的人立的。我知道,无论是谁立的碑并不重要,因为,都是一脉相承。

我是花垣排料武威堂的远字辈,我们的堂号与字辈都与叭仁这边相同,同根同脉激起了我对本族历史的极大兴致。我认为,有些口传的“柳务献”发生在高岩河,应该就是在叭仁这里。因为,古代至新中国成立初期,高岩河的名声很大,是湘西通向川、黔、鄂边区承上启下的驿站,上方不远的渡囗“粮仓”又属于历朝统治者的国家粮库。口传“柳务献”的高岩河应该是泛指这一带地域,也只有以高岩河这一官方公认的地名为记号,才能让游走远方的后人找到这个地方,然后才能找到居于深山中的叭仁。

“柳务献”故事发生后,大房的人口发展很快,不得不分帮迁徙。后来,一支去了“羊水大炮”(凤凰城附近),一支去了“强图容瓜”(吉首乾州附近)。留在叭仁的石公德岭游牧放水牛,先随牛来到了现吉首市的排棒村,后来,牛到了一个土肥草嫩的地方不愿回来,德岭公认为牛都不愿回,肯定是个好地方,便在此附近住了下来。牛不愿走的地方是原排料乡芷耳村的地盘,现租给德夯景区,这个地方被后人称为“谋业”(业,苗语是水牛之意,现此处为国家四A级景区,全国最高瀑布之一流沙瀑布所在)。

德岭公生有二子,名为秋柔、他柔。秋柔是哥,经营补毫,他柔是弟,经营芷耳(芷耳、补毫都是原排料乡管辖的行政村)。后秋柔有不同分支,迁至吉首、禾库叭仁、张家界,成都、天津等地。秋柔和他柔又各有一支迁入排碧岩罗,进而迁入本乡马鞍村、麻栗场镇老寨村、常德等地。他柔有吉略公一支,生子阳矛、阳拿、阳保、阳清等人,先后迁入排料,龙孔,保靖原夯沙乡的夯比、排拔、吉首、广州等地,分支又有迁入德夯、德汝等地。德岭公离开叭仁之后,后代兴旺发达,励精图治,四海为家。

我是他柔公的后代,先祖不知是从哪个年代迁入排料的,先居“五谷”(地名),后住排料村耳子寨,祖父石成业再迁住本村营盘桥边第一家。本支人员中,人才辈出,有许多栋梁之才,对社会的进步、民族的发展有着卓越贡献。仅年花垣县志34名“人物”中,芷耳出去的就有三位:石文魁,又名石老才,清朝道光年间修路20余条,为德夯、排料、尖岩、下寨河等地架桥50余座,增筑乾州古城墙三道。石庆云,国立八中毕业,年参加永绥县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次年任副主任,年任副县长,推行苗文,编写传唱苗歌,为后人所敬仰。石成鉴,苗剧创始人之一,与人所编的《接龙舞》于50年代被拍成电影,并成为自治州迎接外来佳宾的团体舞。此外,还有牛角寨的石光玉,随表兄湘军水师首领杨载福平定西北边疆,受杨上门亲邀于年渡过台湾海峡打败法军,收复台湾。迁入乾州的苗学研究先驱芷耳籍石启贵,于年完成了《湘西苗族实地考察报告》,第一次详尽地向外界介绍了湘西苗族。年至年,上书国民政府,使汉、满、蒙、回、藏五族之外的苗族等少数民族获得了国家认可。

缅怀历史,荡气回肠。看过先人历史遗迹后,我站在高山之上望着山下峡谷,谷中每一颗树木,每一根苍翠仿佛一个个佝偻的身影,演绎着一幕幕艰辛的迁徙,而谷底湍流不息的山川河水,一如我顽强不屈的民族血脉,奔流不息。

(海纳百川年4月20日于花垣赶秋路号,感谢表哥德猛、同宗石昌志恩师、同族兄弟远崇、天元、远康、远科解疑答惑友情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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